本文重点不在《枯木怪石图》绘画艺术,而着重其文物性和递藏。由于此画递传历史历来为绘画界高度关注,发表文字不可胜数,故本文不再重述,仅从其题跋、印章两个方面,现当代部分则另加文献史料,来考察这件出自日本阿部房次郎爽籁馆旧藏的作品。
《枯木怪石图》(又称《枯木竹石图》《古木怪石图》《木石图》),作者为北宋四川眉山人苏轼((苏轼生平事迹参见《四川美术史》中册五代两宋卷之“苏轼”条))。水墨纸本手卷,画纵26.3 厘米、横50厘米,画连题跋纵26.3厘米、横185.5厘米,全卷连裱共纵27.2 厘米、横543厘米。日本大阪阿部房次郎爽籁馆旧藏。2018年,此图以4.636亿港币(约4.1亿人民币,加佣金价)在香港佳士得拍卖专场成交售出,成为历年来仅次于北宋诗人黄庭坚《砥柱铭》的中国古代书画拍卖第二高价,后者在2010年北京保利春拍以4.368亿人民币总成交价成交。现收藏者不详。
苏东坡《枯木怪石图》(《中国美术报》)
此图写枯木一株,干偃枝曲,盘扭而长,不著树叶,但拙顽枯傲的树干,凌空舒展的枝梢,则生动地呈现出枯树那种老劲雄放的“傲风霆”姿势。树根处作一特大怪石,占据了画面的主要重心,旁生竹子几株,稀疏的枝叶,也显出了委曲争生的活力,颇多野趣。全图笔墨无多,生趣自溢,有较强的表现力。运用书法之笔法,飞白为石,楷行为竹,随手拈来,自成一格。画面清淡、简散,草草而成,信手写出。整图不求形似,不具皴法。此图画面上无苏轼本人的款识印章,但因后有刘良佐和米芾的题诗,确认为苏轼的真迹。米芾认为,苏轼这种看似没有法度的画风,正是他胸中的郁闷盘结所致。该图运思青拔、风格卓绝,是画中珍品。
(北宋)苏轼《枯木怪石图》
从此图看,苏轼虽自称学文同,但与文同的《墨竹图》相比,文氏作画法度森严,苏氏则逸笔草草,是迥然不同的。苏东坡是一位写意花鸟画的先驱,他的《古木怪石图》,不仅笔墨疏放,而且跳出了在“写生”基础上“寓兴”的藩篱,为了强烈地抒发感情,创造了“不似似之”的形象。文人以诗入画,以书入画,苏轼的《枯木怪石图》无疑是文人画的经典之作,同时也是他绘画思想的具体体现,是当时“文人画”的典型作品。
此画收录于《代表中国艺术高度的100幅名画》、《人一生要知道的60幅中国名画》、《人一生要知道的100幅中国名画》、《你应该读懂的100幅中国名画》、《艺术100 中国艺术经典》等书籍。
张珩《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》(文物出版社)
本文重点不在《枯木怪石图》绘画艺术,而着重其文物性和递藏。由于此画递传历史历来为绘画界高度关注,发表文字不可胜数,故本文不再重述,仅从其题跋、印章两个方面,现当代部分则另加文献史料,来考察这件出自日本阿部房次郎爽籁馆旧藏的作品,其中印章方面主要参考张珩《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》爽籁馆“苏轼木石图卷”条。
《枯木怪石图》现有4个题跋,分别是刘良佐、米芾、俞希鲁、郭淐,印章共41枚。本文依年代顺序介绍,有题跋者,印章一起介绍,如无题跋,仅介绍印章。
(宋)刘良佐题跋
一、宋代
(一)题跋
画卷接纸第一页,刘良佐题跋如下:
润州棲云冯尊师弃官入道三十年矣,年七十余,须发漆黑,且语貌雅适,使人意消见,示东坡《木石图》,因题一诗赠之,仍约海岳翁同赋,上饶刘良佐。
旧梦云生石,浮荣木脱衣。支离天寿永,磊落世缘微。展卷似人喜,闭门知己稀。家林有此景,愧我独忘归。
刘良佐文大意如下:润州(今江苏镇江)棲云一位姓冯的尊师(即道士)给刘良佐看了东坡《木石图》,题一诗相赠,又相约海岳外史米芾一同赋诗。
刘良佐,几乎所有书籍均只说到刘良佐在此图后题跋,但均述及他是什么人。张琦先生在《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》中没有谈到刘良佐是谁,徐邦达先生更说此人无考。百度相关网页直接称“刘良佐其人无可考”。
经笔者考证如下:刘良佐,其姓名刘应时,字良佐,号颐庵居士,慈溪(今浙江宁波市辖慈溪)人,也有称四明(今浙江宁波)人,其意相同,1162年前后在世,南宋诗人。
刘良佐(注:为习惯仍称刘良佐,而非刘应时)生平事迹不详,文献多谓其隐居不仕。不过,通过他写的诗歌,可知其轮廓。他曾在《山居三首》(其一)中写道:“行年当耳顺,涉世尚心劳。倦矣归三径,皤然愧二毛。”(《颐庵居士集》卷一)知他约六十岁时方才归隐。又有《县庠直舍》诗(同上卷二),则至少做过县学教官,只是“品位无丞职”(《耳聋》,同上卷一),盖沉迹下僚,仕不得意。
(宋)刘应时(字良佐)《颐庵居士集》
刘氏之名不在于官,而在于诗。他著有《颐庵居士集》二卷,共收102首诗歌。该宋本久已失传,今以明嘉靖四年(1525)刻本为古,今唯国家图书馆藏一部,几成孤帙。刘氏之诗,陆游(1125—1210)、杨万里(号诚斋,1127—1206)等南宋“中兴四大诗人”深赏之。如:庆元六年(1200)四月,陆游作《颐庵居士集序》曰:“文章之妙在有自得处,而诗其尤者也。舍此一法,虽穷工极思,直可欺不知者,有识者一观,百败并出矣。四明刘良佐先生尽力于诗,惟石湖范至能独深赏之,每为客言,客未必领也。予曩时数游四明独不识良佐近乃见其诗百篇,卓然自得者何其多也……”。又如,嘉泰元年(1201),杨万里作《颐庵诗集序》,亦曰:“今四明刘叔向寄其父颐庵居土之诗稿,命予为之叙。放翁陆务观既摘其佳句序之矣,予尚何言哉……”。从中知道,刘良佐应该是陆游、杨万里的前辈,或者说年龄大于陆、杨两人。《宋诗纪事 3》收录有其诗歌《旅舍》《早行》《曹直夫水石短轴》《雪夜》四首。
刘良佐家族在宋代是有名的文人,其父刘继宽学本乎周敦颐、张载,其崇正儒学之功可比唐代韩愈;刘良佐(应时)工于诗、精《选》体、品性超然;其子刘叔向则精大、小二戴《礼》,遂开刘氏家学。父祖三人,一脉相延,其家学渊源与生长环境于此概见。
刘良佐在历史上一直迷雾缭绕,主要原因有二。一是与姓名有关,刘良佐的”良佐“是他的字,刘应时的”应时“才是他的名。由于图中落款为“上饶刘良佐”,因此查询刘良佐,几乎是查不到什么资料的,而必须查刘应时这个姓名,相关史料就较多了。二是与他的号“颐庵居士”有关,因为从宋代起它就有“顺”乃“颐”之误。宋魏庆之《诗人玉屑》卷16:“诚斋(杨万时)序顺庵刘良佐诗稿”,这种说法在学界一直延用至今。实际上,应该是“诚斋序颐庵刘良佐诗稿”。因为刘良佐号“颐庵居士”,而非“顺庵居士”。实际上,稍微留心就会发现刘良佐的著作名称是《颐庵居士集》,而非《顺庵居士集》。中国古代从来就没有一本《顺庵居士集》的书籍。
至于此题跋落款“上饶刘良佐”,为什么不称“四明刘良佐”“慈溪刘良佐”?笔者赞同故宫博物院郭怀宇在其文《内含与时代——《木石图》中的苏轼、米芾与刘良佐辨析》的观点:此类情况极为常见,比如明代唐寅有“晋昌唐寅”和“吴门唐寅”的落款,这难道是两个人吗?唐寅还有“鲁国唐生”的印章,难道又有一个唐寅?这个“上饶”也许是刘良佐的祖籍或其他意思什么的,只是现已不可考了。
刘良佐(刘应时)有一印,钤于题跋“家林有”三字的左侧位置,为白文方印。
另外,题跋还涉及一个叫冯尊师的人。
冯尊师,尊师是对道士的敬称,所以只知道姓冯,无其余史实。
从刘良佐题跋可知,冯尊师(道士)是此画的收藏者。
此图为东坡画赠冯尊师还是冯尊师得自于其他途径,尚不得而知。笔者认为画赠的可能性较大。苏轼一生修炼道教内丹养生方术,且常与道士们交往,据张振谦《道教文化与宋代诗歌》统计,他交往并有文字记录(含写诗)的道士就有38人之多,且当时道士为求道观显名,经常向著名文人求赠诗作,等等。那么,是怎么求来的哩?苏轼数次过润州,孙道士有这个机会求画。当然,孙道士应该是当时润州著名的道士。
一些书籍称此画系苏轼为刘良佐所作。错误。实际刘良佐只是应冯尊师之邀观看了此画,写了一段话和一首诗罢了。
(南宋)米芾题跋
2、米芾
米芾题跋如下:
芾次韵。
四十谁云是?三年不制衣。贫知世路险,老觉道心微。已是致身晚,何妨知我稀!欣逢风雅伴,岁晏未言归。
米芾诗表达的是自己漂泊一生,幸有诗书相伴,但又未能回归故乡的意思。
米芾(1051-1107或1108),初名黻,后改芾,字元章,号襄阳漫士、海岳外史,世居太原(今山西太原市西南),迁居襄阳(今属湖北),后定居润州(今江苏镇江)。世称米襄阳、米南宫或米颠。历任秘书省校书郎、太常博士、知无为军、书画学博士等。他是北宋最杰出的书画家和书画理论家之一,书法方面,他是“宋四家”(苏、黄、米、蔡)之一;绘画方面,他独创山水画中的“米家云山”之法对后世影响很大。传世作品有《蜀素帖》《草书四帖》《宝章待访录》《书史》《画史》《砚史》等。
由于米芾的重要地位与影响,且他与苏轼是同时代的人。据《苏轼全集》载,苏轼寄米芾的信札有28通之多,可见两人相交之深。因此,他的题跋是学界认定《枯木怪石图》是苏轼真迹的重要证据。
依曹宝麟语:此题跋应是元祐六年(1091)年末冯尊师携此画至京师,嘱米芾跋尾。
那么,一个道士怎么可能见到大名鼎鼎的米芾哩?原因应该是他们均是同一地人——润州人。
注:此卷上,米芾无印。画心上有钤印“文武师胄芾章”,此并非米芾之印,而是元代杨遵之印。
(二)印章
王厚之印(鉴藏印)8种12枚,分别如下:“王厚之印”(2)、“复斋之印”(2)、“复斋”(2)、“王氏复斋家藏……尚友千古”(2)、“复斋珍玩”、“临川王厚之伯顺父印”、“临川王厚之顺伯复斋集古今石刻永宝”、“顺伯”。
钤于刘良佐跋和《芾次韵》接缝处的(南宋)王厚之印
“临川王厚之顺伯父印““临川王厚之顺伯复斋集古金石刻永宝”
王厚之(1131—1204),字顺伯,号复斋,宋绍兴府诸暨(今属淅江)人,祖籍抚州临川(今江西抚州)。王安石弟弟王安礼四世孙。乾道二年(1166)进士,曾任秘书郎兼权仓部郎官、淮南路转运判官、两浙路转运判官等官至江东提刑,以直宝文阁致仕。他是南宋著名金石学家、理学家和藏书家,著有《复斋金石录》《复斋印谱》《钟鼎款识》等。曾收藏黄庭坚《砥柱铭》手卷(曾为日本有邻馆藏)。宋时王厚之藏《兰亭序》拓本达百种以上,是当时六位收藏百种以上的收藏家之一,其中最多达800种以上者为权臣贾似道。《兰亭序》的收藏是当时文人的一种嗜好。
从题跋、印章可知此卷在北宋、南宋递传经过非常简单:此卷的第一个收藏者是北宋的冯尊师(由于他是道士,可能是向苏轼讨来的画,而如果是得自于其他途径,他或是第二个收藏者了,现已无法考证),并请了刘良佐、米芾俩人题跋。至南宋,流传到王厚之之手。
(元)俞希鲁题跋
二、元代
(一)题跋
俞希鲁题跋如下:
余读庾子山《枯树赋》,爱其造语奇绝,思得好手想像而图之,卒不可遇。今观坡翁此画,连蜷偃蹇,真有若鱼龙起伏之势。盖此老胸中磊砢,落笔便自不凡。子山之赋,宛在吾目中矣。上饶刘公、襄阳米公二诗亦清儁,而米书尤遒媚可法,皆书画中奇品也。宗道(即杨遵)鉴赏之余,书以相示,因以识别余之喜云。京口(今江苏镇江京口区)俞希鲁。
俞希鲁(1278—1368),字用中,元永嘉平阳(今浙江平阳)人。幼聪敏。学业淹贯,曾任史馆编修、衢州路江山县尹、松江路同知。是镇江名士,著名的元《至顺镇江志》二十一卷出自其手。现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的明代画家王仲玉(1368—1398)所绘《陶渊明像》上方有俞希鲁隶书《归去来辞》全文,书法浑厚古朴。他与元代著名书画家郭畀(1280一1335,今江苏镇江人)有通家之好,曾为郭畀文集写序。他还为杨遵所撰《杨氏集古印谱》写序。现藏故宫博物院的《宋拓李秀碑》全文孤本有俞希鲁的跋文。从这些可知,俞希鲁是当时著名的学人、书法家。
俞希鲁印(斋号印)1种3枚,“适量斋”(3),朱文印,一枚盖在卷后俞希鲁题跋之后,一枚骑缝盖在前隔水与画心上,另一枚盖在后隔水上。
(二)印章
杨遵印(鉴藏印)9种11枚,分别是:杨遵之印(2)、长宜子孙、宗道画印、杨宗道(2)、海岳闇主、杨遵私印、浦城杨文公字宗道斋图书印、文武师冑芾章、清白传家。
元末明初杨遵鉴藏印“蒲城杨文公家宗道斋图书印”
“文武师胄芾章”,前者位置在《芾次韵》纸
最后一枚,后者位置是画心右侧第三印。
杨遵(生卒不详,活动于元末明初),字宗道,号怀玉山人,别署海岳闇主等。浦城(今福建浦城)人,久居钱塘(今杭州市),明初以荐起,洪武初官至镇江知府。能书法,篆、隶皆师元代文学家、理学家的杜本(杜待制)。杜本不仅是一位“淹贯古今,多藏古图画、器物、名帖”的士大夫,而且也是一位工楷隶的书法家。因此,杨遵是有师承的鉴藏家和书法家。他所著《杨氏集古印谱》收集汉印731方,较之以前的所有集古印谱,在汉印方面的搜集,都更为详备,可惜今已失传。传世书法有行草书临《张芝二王贴》卷(北京市文物公司)。
在这里,还必须要提到杨遵的父亲杨载。
杨载(1271—1323)字仲弘。杨载少孤,博涉群书。因赵孟頫赏识,年四十,以布衣召为翰林国史院编修官,与修《武宗实录》。延祐二年(1315),登进士第,授承务郎、饶州路同知浮梁州事。官至儒林郎、宁国路总管府推官。杨载诗文兼工,尤以诗著名,与虞集、范楟、揭傒斯同为“元诗四大家”。与黄公望等是好友。故宫博物院所藏赵孟頫《临黄庭经》卷后有杨载的一段题跋。今台北“故宫博物院”藏赵孟頫《鹊华秋色图》拖尾有杨载题跋。
鉴于杨遵其父杨载“元诗四大家”的地位,而杨遵最大官职仅为镇江知府,如果从地位上讲,《枯木怪石图》为杨载获得的可能性应该比杨遵大得多,因此《枯木怪石图》也可能是杨载留给其子的遗产,当然,作为鉴藏家和书法家,杨遵也可能通过自己渠道获得。
从题跋、印鉴和相关史料,可知此画卷到了元代,流转至杨载(可能),杨载再传给其子杨遵。杨遵请其好友俞希鲁为画卷题跋。杨遵与俞希鲁系同一时代人,杨遵所著《杨氏集古印谱》就有俞希鲁所作的序题。
(明)郭淐题跋
三、明代
(一)题跋
郭淐题跋:
苏长公枯木竹石米元章书,二贤名迹,珠联璧映,洵可宝也 ! 玄览楼万历甲寅端阳又二日识。
郭淐(1563—1622),字原仲,河南新乡人,万历乙未进士,历任国史院编修、江西主考、翰林院侍讲、南京詹事府少詹事、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。卒赠荣禄大夫、礼部尚书,谥忠节。其性格端正谨严,出语惊人,人称中州第一秀才。
郭淐印(鉴藏印)2枚2种:郭淐之印、原中(仲)氏
(明)沐璘鉴藏印“黔宁王子子孙孙永保之”
(盖于卷首起始处)、“继轩”、“沐璘廷章”
(二)印章
1、沐璘
沐璘鉴藏印3种9枚,分别是朱文印“继轩”(4)、白文印“沐璘廷章”(4)和白文印“黔宁王子子孙孙永保之”。
沐璘(1429—1458),武官、诗人、艺术家、收藏家,字廷章,明初功臣元璋义子西平侯沐英(1344—1392)的曾孙。曾任云南都指挥佥事,右军都督同知,充总兵官,镇守云南。又升为右军都督,特进荣禄大夫。精于词章,善隶籀、草书,也能画山水。富收藏,曾收藏夏珪《溪山清远图卷》、贯云石《行书中舟帖》(上海博物馆藏)等。
(明)李廷相印“双桧堂鉴定真迹”
2、李廷相
李廷相印(鉴藏印)2枚2种,“双桧斋鉴定真迹” 、“濮阳李廷相双桧堂书画私印”。
李廷相(1485—1544),字梦弼,号松风洞主,河南濮阳人。弘治十五年(1502)进士(探花,。初授翰林院编修,历官南京吏部侍郎、礼部侍郎。嘉靖十七年(1538)再升为户部尚书,兼翰林学士,加太子宾客。世传李廷相是宋朝文状元李迪的后人。与父亲李墩(官御史)同朝为官,人皆以为荣。李廷相素爱藏书刻书,建有藏书楼“双桧堂”,是明代中叶著名的藏书家,编撰有《李蒲汀家藏书目》两卷。他还善书,辽宁博物院藏《萧翼赚兰亭图卷》之后有其草书题跋,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冯承素摹《兰亭》有其行楷书体题跋。
从以上可知,明代应该至少流转三人之手,首先是沐璘藏,之后流转到李廷相,再后又传到某人,某人请郭淐题跋,为什么还有某人哩?因为按年代推算,沐璘、李廷相去世时,郭淐还没出生,他不可能给沐璘、李廷相两人所藏画题跋。因此,李廷相之后,肯定另有其人。而此画应该不是郭淐所藏,否则他题跋落款处不会用“识”字。“识”字在此处,应该有观看、鉴定之意。
四、清代
无题跋,也无印章。
整个清代,湮没无闻,收藏情况不明,或许是藏家秘而不宣,因为如苏东坡如此名人之画迹,一旦为人所知,便必然会征入皇宫内府。
五、现代至今(包括疑问与推测)
这一时期,无题跋也无印章,但留有一些史料。其中,最重要和权威的史料可能源自张珩。1960年,现代著名文物鉴赏家、曾任国家文物管理局文物处副处长的张珩(1915—1963)这样记述:“此卷方雨楼从济宁购得后乃入白坚手,余曾许以九千金,坚不允,寻携去日本,阿部氏以万余得去。”据此可知,一、此画在民国初由方雨楼从山东济宁购入,后被白坚所得,再后白坚去日本,将此画卖给了阿部房次郎;二、当年,张珩曾经亲眼见过此画,并曾想以九千金购买。至当代,2018年来自日本阿部房次郎爽籁馆的此画经佳士德拍卖公司在香港拍出。
现依次介绍如下。
(一)济宁某人
张珩称“此卷方雨楼从济宁购得”,今已无法考证济宁的什么人将《枯木怪石图》售给方雨楼的,也不知当时交易价格多少。不过,可以肯定出售此卷的济宁人一定有非凡甚至神秘的经历,否则,如此名贵的画卷不会落入此人手里。
(二)方雨楼
方雨楼就是将苏轼《枯木怪石图》从济宁某人买下,然后又转手卖给白坚的收藏家。
据《“方雨楼”泉拓序》,原文如下:“(方)雨楼原名天仰,祖籍歙,移籍涿县,定居北平。是金石书画鉴赏家,富收藏,五十年代初期卒于北京,余不得其详也。”
经笔者考证,方雨楼生平事迹简略如下:方雨楼(天仰),生卒年不详。北京古董商人,碑帖、古籍、古钱币收藏家。郭忠恕《岳阳楼》、黄庭坚《草书饮中八仙歌》等法书名画都曾是方雨楼的旧藏。今四川大学博物馆藏朱耷的《猫食葡萄》轴就有方雨楼鉴藏印“雨楼眼福”。
《黄宾虹文集 金石编》
方雨楼是一个有很高的学问的古董商。黄宾虹1944年81岁曾撰写《方雨楼辑古印谱叙》《方雨楼辑古官印序》,就是为方雨楼的印学著作写的序(其书由方雨楼侄儿方子才辑录)。他是徐悲鸿1946年至1948年间聘请的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(今中央美术学院)8位兼职教授之一,另外7人是黄宾虹、朱光潜、丁云樵、蒋兆和、孙昌煌、田寄生、周怀民,均大名鼎鼎。聘请的原因是徐悲鸿发现方雨楼既能鉴别画的真赝,又能作整套的说明分析。
方雨楼大约于1952年去世。
特别解释:方雨楼是一个人,而非一个店名。白坚是从他手头买下的《枯木怪石图》,而不是象一些书籍中说的白坚是从北京一家叫作“风雨楼”古玩店买下的,譬如“(北京)琉璃厂的风雨楼古画店”,“北京风雨楼古玩店”。这可能是因为作者自我猜测而没有严格考证想当然引起的错误。
(三)白坚
白坚就是将苏轼《枯木怪石图》从方雨楼手里买下来,然后再转手卖给日本阿部房次郎的收藏家。
白坚(1883—?),字坚甫,别号石居,四川西充人,日本早稻田大学政治科毕业。曾任北洋政府及伪临时政府文职。沦陷时期曾在北京的国立师范学院教授国文课,并组织诗社、收藏金石书画等。白坚因留日背景和中日间的人脉关系,常往来中日两国之间。在1926年至1937年年底之间的十年时间,白坚主要从事以书画为中心的收集、鉴赏和转售活动,且售卖对象往往是日本人。他曾直接促成了1936年日本人羽田亨买下原甘肃布政使李盛铎藏(实为盗)全部敦煌卷子432件。颜真卿手书《告身帖》、《唐写本说文残卷》(区区六页,却是稀世之宝,目前世界上现存《说文解字》的最古老版本),等,就是他充当文物掮客卖给日本人的。
四川南充有关白坚的介绍
白坚著有《读汉魏石经记》《石居获古录》(民国26年上海图书馆学校出版)等,可见他并非一个不学无术之人。
关于的身份和姓名,介绍最多的是“北洋军阀吴佩孚的秘书长白坚夫”(如:韩丛耀主编《中华图像文华史 宋代卷 下》、游庆桥《中国绘画故事》、齐建秋《中国书画投资指南》,等),这里有两个都错了,即职务错误,姓名也错误。
职务问题。根据刘玉堂编著《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》、张根全《中国美术家人名词典增补本》及日本桥川时雄1940年编印的《中国文化界人物总鉴》(48页“白坚”条)载:白坚曾任“国务院”书记官,段执政府秘书厅编译主任,民国27年“临时政府”内政部秘书。换句话讲,他从来没有当过吴佩孚的秘书长这样的高官。
姓名问题。白坚字坚甫,别号石居。也就是说,他的姓名从来不是“白坚夫”。
另外,一些书籍称白坚之所以将《枯木怪石图》卖给日本人,主要是因为他的太太是日本人。恐怕此说不实。笔者查询多种史料,均未发现此说来源何处,也没有他有日本太太的记载。笔者认为,白坚之所以将中国古物卖给日本人,一是因为他是日本留学生,在日本有资源人脉,二是日本人出的价钱高,而不是他有个日本太太。
1949年以后,白氏改名白隆平,曾在四川生活过,以私下出售旧藏书画谋生,所以才有了上世纪六十年代邓拓从白氏手中购藏《潇湘竹石图》卷(今藏中国美术馆)之事,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。
阿部房次郎
(四)阿部房次郎
阿部房次郎即前面张珩所述的“阿部氏”。
阿部房次郎(1868—1937),字笙洲,大阪实业家,日本关西纺织业巨头,1932年被选为贵族院议员,后任日本纺织协会会长。阿部好古成癖,精鉴赏,收藏中国历代名画甚富,,包括北宋易元吉《聚猿图》,明代仇英的《九成宫图》等精品。1943年,阿部房次郎六年后,其长子阿部孝次郎将包括传为唐代王维绘《伏生授经图》、李成和王晓合作创作的《读碑窠石图》、(传)张僧繇《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卷》、燕文贵《江山楼观图卷》、宫素然《明妃出塞图卷》等书画名迹在内的160余件中国古代书画,捐赠给大阪市立美术馆,名“阿部藏品”,成为该馆早期的支柱馆藏。该馆出版有《阿部收藏中国绘画目录》。
阿部房次郎大概是在1937年前,以一万金的价格从白坚夫手里买下《枯木怪石图》的。
(四)爽籁馆
据拍卖公司载,香港拍卖的《枯木怪石图》出自日本阿部房次爽籁馆。
爽籁馆是阿部房次郎的斋名。该馆出版有《爽籁馆欣赏》(六册,上下两集,博文堂1930年、1939年)等书籍,专门介绍爽籁馆的藏品。
但是这里有一个疑问,据徐邦达称:阿部房次郎死后,其生前藏品均捐赠(一说寄赠)给大坂市立美术馆(见大阪市立美术馆1954年8月《阿部房次郎寄赠中国绘画目录》),但独少此卷,不知何故。意思就是说,阿部方次郎死所有的藏品在其去世后均捐给了日本大坂美术馆,但这些藏品中并没有《枯木怪石图》。然而,据《中国美术报》等报道,此卷确系出自日本爽籁馆。
那么这是怎么回事情哩?笔者推测:阿部方次郎死后,其后人捐给日本大坂美术馆的并不是阿部房次郎的全部藏品,而应该只是部分藏品或大部分藏品,阿部的后人保留了一部分最珍贵的藏品并没有捐赠出去,其中包括苏轼的《枯木怪石图》。此推测最重要的依据是张珩1960年出版的《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》,此书收录了此卷的相关信息,并明确此卷藏于爽籁馆。这可能是此卷突然出现在香港拍卖会的原因。
(五)最新藏家
2018年11月26日,在香港佳士德拍卖会中,《枯木怪石图》以4.636亿港币(约4.1亿人民币,加佣金价)成交售出。其新藏家,按拍卖规则是不予公开的。因此,对其藏家身份无从知晓。
根据以上考证,我们知道现代至今有以下6人(机构)曾藏此卷,他们:济宁某人、方雨楼、白坚、阿部房次郎、日本阿部房次郎爽籁馆、新藏家。
结论:
我们将宋代、元代、明代、近现代递传历史汇集一起,基本勾勒出《枯木怪石图》在900余年的时间内收藏人数达13人(机构),其中:宋代2人(冯尊师、王厚之),元代2人(杨载<可能>、杨遵),明代3人(沐璘、李廷相、某人)、现代到今6人:济宁某人、方雨楼、白坚、阿部房次郎、爽籁馆(不知今日主人是阿部房次郎哪一位后人)、新藏家(私人或机构)。
笔者认为目前这种庋藏递传的历史非常初略,很不完整。譬如,清代200多年,一点史料都没有,就直接在民国到了济宁某人手中,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,中间,肯定会有递传者,而且这种传递的经历可能会非常传奇和惊心动魄。这些都是需要今后深入挖掘的。有鉴于此,笔者认为,要完整准确描述《黄州寒食贴》的庋藏递传历史,美术界、历史学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六、《枯木怪石图》是否真品之争
关于《枯木怪石图》真假的讨论在近一两年来才成为一个激烈争论的话题,特别是在2018年此图在香港拍卖出天价之后。以部分最有代表性的意见为例。
(一)真品
鉴定为真品的大多是书画鉴定前辈大家。
徐邦达(1911.—2012):“更后米芾书和韵诗,以尖笔作字,锋芒毕露,均为真迹无疑。书画纸接缝处,有南宋王厚之顺伯钤印。苏画传世真迹,仅见此一件。”(《徐邦达集》卷八)
傅熹年:“五代两宋诸大家大都可以找到标准的代表作,如董源的《夏景山口待渡图》……苏轼的《枯木怪石图》等。”(傅熹年《浅谈做书画鉴定工作的体会》)
张珩:“此画乃现存文人画之祖,命为东坡真迹,当无间然。”(《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》)
另外,网络还有谈晟广《观看与信念:<枯木怪石图>是苏轼真迹吗?》,等。
(二)怀疑
怀疑不是真品的大多是近年来的学者。
熊言安:“南宋王厚之两枚鉴藏印以及明初沐氏”黔宁王子孙永保之“印章存在”硬伤“;米芾未到称”翁“之年,而刘良佐以”海岳翁“称之,不合称谓礼制;米芾和苏轼相互推许,其为苏轼木石图题跋,却不提及其人其画,有违常情;米芾诗跋与其同期书法水平和风格不类,且题署格式不合宋人规范。”(《苏轼<枯木竹石图>卷中的鉴藏印和米芾题跋献疑》)“《木石图》中俞希鲁题跋与他留存的其他书法,迥然有别。”(《苏轼《<木石图>卷本幅及刘良佐、俞希鲁题跋考辨》)
其他怀疑观点见于网络的还有:贺宏亮《关于米芾“苏轼<枯木怪石图>诗题”的一些疑问》、顾春言《难掩失望——读“苏轼<枯木怪石图>》”札记》、文道《管中窥豹——从几方印鉴看<木石图>中隐藏的真伪问题》,等等。
如果没有铁证出现,相信这种争论将来会继续下去。
本文不尽之事,欢迎探讨。
注:本文载于西华大学《地方文化研究辑刊》,四川美术出版社2022年11月版。
作者简介
唐林,美术史家,四川省社会科学院艺术研究中心主任,四川历史研究院学术委员,省市非遗评审专家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个人独著《四川美术史》上、中、下三册(共320万字)等。曾获《儿童文学》翻译奖、巴蜀文艺奖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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