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琐忆

  • 2017-02-15
  • 四川艺术网
  • 赵仁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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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天是丁酉年的正月初九,春寒料峭,天上飘着零星的小雨,九十三岁高龄的母亲在病痛缠绵数月中离开了这个世界,我成了无母之人。

母亲琐忆(一)


这天是丁酉年的正月初九,春寒料峭,天上飘着零星的小雨,九十三岁高龄的母亲在病痛缠绵数月中离开了这个世界,我成了无母之人。


对母亲的记忆,她不识字,只是五八年上过几天扫盲班,但她认识儿子的名字。一次我把我任执行主编的《兴公书画艺术》一书拿给她看她指着我的名字说:“这是你的名字。”



她听人说唐昌公园的楹联匾额是我设计的,她去了几次回来告诉我,怎么没有你的名字?她不认识行草书的我的名字。


2015年腊月二十五,我在文庙前给乡亲写春联,从九点半一直写到十二点半,一直写到没有纸为止。母亲端了小凳坐在桌旁看我写字,一会儿她看看排着长龙的行列,悄声对我说:“不知什么时间能写完?”,行列里不时有人给她打招呼“赵婆婆好!”今年她原拟说她要看我写春联,但她已来不了了,她因脑梗躺在床上已三个多月了。



2015年的夏天,她赶场背着背篼去给小儿媳买菜割肉,揹了一背篼,然后到我家来歇歇脚。我给她泡了上好的斯里兰卡红茶,她喝了一口,告诉我有点甜。这时候一个熟人来请我给他要出的书写个书名。不是朋友只是熟人,写毕他给了个红包给我,我把红包递给了母亲。母亲告诉我,你以后要多写点。我给她说这种事不是每天都有。


一次她老人家也在我这里,我给地方拟的《法治赋》,人来送润笔,润笔较多,我顺手拿了几张给她,她只拿了两张。她为她儿子的字能卖钱感到高兴,她没有告诉我,我能感觉到。



2016年十月,母亲第二次住院,出院后母亲就住在我家。一天我妻罗萍临《华山碑》,母亲在窗下躺在躺椅上晒太阳,母亲对罗萍说:“我认识山、水、人、大,王字上面一点认什么?”母亲不认识“玉”字。


母亲琐忆(二)


记忆中的另一件事。1959年,我刚上学。春天的一个星期天,母亲要我陪她到乡下去。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,街上不时可以看到饿死的人,人走着走着倒下去就没有气息了。早晨在公共食堂,母亲用饭票端了八两饭,然后沿着一条道去外婆家。路上行人稀少,春和景明,走了没多远就冒汗了,看着送给外婆的饭,咽了下口水。到了外婆家,外婆坐在院坝里的板栗树下,脸色菜黄菜黄的。外婆对母亲说:“你去看看你二哥。”母亲把四两一碗的饭划了3/4给二舅端去。二舅的家离外婆家有二、三里地,是一湾绿水环绕的河心里的几间茅屋。茅屋已半塌了,灶没有锅,二舅由于饥饿躺在床上已不能动弹了。和我年纪基本相仿的二舅的孩子,摘来的野菜、灰灰菜,放在一个瓦罐里用清水煮着,没有盐,只是一罐清水煮着的野菜。隔了一周,有人来报信说二舅死了,我上学也就没有去。



还记得一年冬天,天很冷,风吹着人冷得心慌,母亲的手已经裂口了,她拿着小铇锄去菜蔬社的地里刨遗落的红萝卜根。天要黑了,母亲回来,刨了一提兜红萝卜根和细若筷子的红萝卜,晚上和着饭煮了半锅连汤带水的饭,一家人吃了起来。一家六口人就这样艰难的过着日子。尽管日子非常艰难,由于父母的悉心呵护,家里总算没有饿死人,艰难地渡过了那三年。


母亲琐忆(三)


2015年国庆后的一天,母亲忽然对我说,薄刀岭现在不知什么样子了?母亲口中所说的薄刀岭是彭州丰陆场境内,原属崇宁,大概在五九年十一月即划归当时的彭县。


在五九年的国庆前后,当时崇宁县政府动员街上居民去丰陆帮忙挖红苕和修罗汉洞修水库,时间大概是半个月,自带铺盖被褥。好在天气不太冷,详细的情况记不清楚了。但当时二弟仁敏二岁多,还在吃奶。父亲当时在粮店做事,每天很忙,家里还有婆婆,六十多岁。能出去支农的就只有母亲了。听母亲一说,我随即把正做的事放了下来,妻罗萍送我和母亲到薄刀岭去。


薄刀岭离丰陆大概有四、五公里,恰好学隶高光俊正在丰陆,到丰陆后光俊带路。经过一个地名叫卡房的地方,转右沿着一条用水泥铺就的山间机耕道,再走两三里就到了薄刀岭。


到薄刀岭一看,石板铺就的山道仅宽一米左右,昔年骡马在石板上踩出的蹄迹历历可数。路旁浮云漠漠,云移竹影,水弄琴声。母亲告诉我,五八年这里骡马人来人往,路很窄逼。母亲走到山脚告诉我薄刀岭上面很平坦,翻过山脊再走几里就到罗汉洞水库了。



昔年在薄刀岭的情形已不记得了,但回去那天的情形则恍如昨日。我背着铺盖,母亲背着二弟,从午后三点开始走,走到踏水桥时已吃不消了,肚子又饿,仁敏不时哭啼,走一段路歇一下。母亲逗我:“干脆不要仁敏算了,把他丢了算了。”我一听就不干了,揹着仁敏就走。回到唐昌已是晚上十点过了。回到家里一看,冷锅冷灶,父亲见我们回来,闷闷地说了一句:“饭碗丢了。”我当时还不清楚怎么回事,只听母亲大声对父亲说:“青草草都把蛇饿死了?”后来发生的事才逐步弄清楚,父亲当时在粮店工作,由于性格的倔强得罪了负责人,负责人叫父亲停职反省,父亲知道今后在其手下的日子难过了,干脆辞职回家自谋职业。父亲借了一个鸡公车和他的一帮朋友干起了推车的体力活。他推石灰、木材,从唐昌到丰陆的这条路载着我家的苦难人生。这个五口人的家日子越来越难过了。


家里没有吃的,母亲靠打零工渡日,清晨四点她就到街道推肥儿粉,一百多斤重的石磨,在母亲的脚下起码走了十万八千里。父亲回来母亲帮他烧好洗脸水,父亲有时累得都不想动弹了,母亲就帮他洗脚。有时家婆带来树上掉下来的板栗,母亲煮好后总是让我们弟兄吃。


母亲自幼在外婆的教育下,打得一手好草鞋。她白天做平工,夜晚打草鞋补贴家用。月亮出来,母亲舍不得点煤油灯,就在月亮下打草鞋,蚊虫嘤嗡地叫着,母亲便点燃烂布条驱蚊。由于家里贫寒,整个夏天我基本上都是打着赤脚上学。穿着补丁的衣服、裤子母亲总是给我们洗得干干净净。母亲对我们说:“我们没有钱,但我们穷得新鲜(这是个土语),饿的志气。”


到了六四年,家里的小弟仁理也有三岁了,家里没有钱给我交四元五角钱的学费,我对母亲说:“我的学费我自己挣。”恰好西门一个经常在大街上喝醉了,高唱着“拖拉机手之歌”的拉汽轮车的人,他在西街住,姓陈,需要一个拉边绊帮手,他叫上了我,后来才知道他是从工厂处理回来的人,可能是嫌寂寞,路上没人摆龙门阵,他才叫上我,每天一元钱管一顿饭。我帮他搬石灰,搬柴上车、下车。这样我挣了十元钱。



到了八十年代,老陈回德阳单位去申诉他的问题,我在沙河电影院遇见他,请他吃了一顿饭,喝了酒,然后在我那里住了一晚。晚上他还回忆起我给他拉飞蛾的事。


一次搬柴时不小心把脚趾甲碰翻了,鲜血淋淋,回到家里,母亲抱着我大哭。就这样在通往薄刀岭的这条路上,我、父亲、二弟过着苦难的人生。


转瞬到了1966年,文革开始了。1967年3月由于我积极参加学生运动,被有关方面送到了我那个年纪不该去的地方。有人告诉我母亲:“你的儿子是反革命。”我母亲大声对来人说:“我的儿子是什么我最清楚。”此情此景我如今还历历在目。


今天是母亲回煞的日子,我在家里,妈妈我真希望看到您。我知道我再也看不到您了。您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!





作者简介:


赵仁春,巴蜀撷英社学术顾问、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楹联学会会员、四川省楹联学会常务副秘书长、四川省金石书画研究会理事、四川省书学学会理事、省书协、省诗词学会会员,成都市昭觉寺历史文化顾问、续修寺志特约编辑。都江堰国学会、文庙书画院高级顾问、郫县崇宁学人联谊会会长。


赵仁春七十年代初蒙著名学者肖亮伯先生指示学习门径,八十年代受教於余中英先生、灌县李启明先生等。他研究和创作的方向是书法、绘画及近现代史,同时主张从蜀学、蜀文化的大学术背景来进行研究和创作。有《余中英百年艺术回顾——兴公书画集》(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,赵仁春任执行主编)《四川碑学名家——余沙园》(与中国书协学术委员、川大侯开嘉教授合写)等十余部著作问世,有“唐昌赋”“宝山赋”“无根山赋”等多种诗作、词赋等刻石问世。在中文核心刊物《书法》《书法研究》《书法导报》《文史杂志》《蜀学》等发表多篇专题研究文章,为国内普陀山中国佛学院、彭州法藏寺、青城山、龙门山等国内风景名胜区撰联创作多幅作品,书法、绘画作品为各界收藏,是对当代社会有见地的学者型书画家。


编辑:杜畅 原文地址:http://www.zgscys.com/news/20170215/6237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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