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崇德尚艺•影响四川”名老美术家采访工程是四川艺术网、四川省美协共同发起,四川省艺术院全程支持,旨在走访看望一批在川70岁以上、在全国有重大影响力、健在的名老美术家的公益采访活动。
从白专学生到马哥老师
1954年到1961年八年的美院学习期间,马一平的年龄是13岁到21岁,这是人生接受系统教育最佳的年龄段,吸收能力最强,也是培育独立思考能力的关键时期。那时我国文化教育上推行凯洛夫教学法(前苏联教育家凯洛夫强调,学校的首要任务是授予学生自然、社会和人类思维发展的深刻而确实的普通知识,学生不负有发现新真理的任务,教学模式是“三中心”,即“以教师为中心”、“以教科书为中心”、“以课堂为中心”),美术教育因袭前苏联模式,实行契斯恰科夫素描教学体系(强调现实主义原则,观察、理解和表现的系统性,解剖和透视等等)。天资聪颖的马一平刚上附中时还很瘦弱,只能和班上个子最矮的女生坐在前排正中的位置,这让他心里未免有几分自卑。但学习毫不吃力,学绩一直靠前。由于生性活泼,喜欢钻研且心直口快,让他在政治运动连年不断的年代,成为白专典型,有两次差点改变人生轨迹。
《云雾山》120X90cm 布面油画 2015年
一次是1957年,读到附中三年级下学期时,从杂志上看到介绍印象派的文章和油画作品,咦?还有主观性这么强烈的色彩表达,太好看啦!特别喜爱色彩的马一平,不禁眼前一亮,内心的兴奋难以自制,于是和8个学生一起分享,分享而又感不足,遂发起成立课外色彩小组,起名“紫罗兰色”。趣味相投的几个学生有空就聚在一个教室,模仿,琢磨,探讨,尽情在画布上自由挥洒。正在兴头上,大鸣大放和反右运动开始,随着一批老师被揪斗, “紫罗兰色”小组也卷进了政治旋涡,被指为反党小集团,马一平被指为军师,开会批斗,口诛笔伐,氛围好不紧张!幸运的是,到组织处理阶段,中央发文规定,中学生不划右派,因为附中比普高学制长一年,得了便宜,没被划为右派。16岁的马一平,只挨了个留校察看处分。其他7人中开出学籍者1,勒令退学者3,开除团籍、留团察看者各1人。
另一次是读大学期间,适逢大跃进后的大饥荒,经济生活极度困难。那时大学学习实行“3-1-8制”(3个月劳动,1个月放假,8个月读书),与外界接触较多,耳闻目睹的现实与组织上发出的声音大相径庭,大家的疑惑、质疑只能腹诽私议,不敢公开议论。后来校方几次组织大小会动员让大家畅所欲言,并宣布“不打棍子、不抓辫子、不扣帽子”,马一平和另一位同学憋不住话,讲出了内心的疑问,结果又遭到猛烈的大小会批判,被视为有严重立场问题。幸好,这场“阶级斗争”提前收兵,马一平又逃过一劫。
大地无言15号 布面油画 160×115 1999年
“要是晚收兵一个月,我的命运不知道会怎样,哪会留校?呵呵,这算运气吧!”马一平说。有道是自古英才多磨难,几番挫折而有惊无险,未尝不是一种历练,也正好削其稚气,厚其积累,坚其意志,助他此后能够在此后的教学、管理事业中乘风破浪,进退裕如。真所谓塞翁失马,安知非福!
1962年从四川美术学院绘画系油画专业毕业时,马一平一心想到新疆当个自由画家。等待分配期间,一直处于放飞梦想的憧憬中,满脑子是边疆幻境。一天班主任突然通知他,“你出不了校门了,学校决定你留校任教!”留校任教,别人求之不得,他却十分沮丧,但还是只能服从组织安排。就这样,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步入了教坛生涯。“教我的老师,魏传义、刘国枢、叶正苍都是大画家,魏老师的苏派油画基本技术、刘老师的造型能力,都很强。叶先生是徐悲鸿秘书,画法很老道。学校留我,至少是对我这个白专学生专业能力的认可。”想起当初,马一平很感激老师。第一次登上讲台,他提心吊胆,眼睛不敢离开准备了几个晚上的教案。半学期之后,才敢与学生目光对视。渐渐地,他发现自己还是个教书的料!因为,他那种学生易于理解的方式授课方式,那种尊重每一个学生的态度,那种课外与学生打得火热的可爱劲头,很受学生欢迎。师生关系密切了,大家有时不免互相扒扒肩膀,开开玩笑,学生们有什么心里话都不瞒他。对这,马一平总结了两条原因:“第一,由于刚脱离学生生活,我本能地容易站在学生角度想问题,学生希望面对怎样的老师我很清楚,总是希望遇上既对他们好又能帮他们解决问题的老师。如果把师生关系与婆媳关系相类比,那么当媳妇熬成婆的时候往往会忘记当媳妇的感受,而我始终提醒自己这一点。第二,我发现自己还比较善于将自己在专业上的真切体会进行理性的归纳,并用易于理解的方式讲出来,再加上必要的示范,这样学生自然欢迎。”
羌人谷 布面油画 100x80cm 2014年
两条心得,他在多次接受媒体采访时讲过。其实,这只是他为师之初打开局面的体会。我曾反复读过马一平长达数万言的《50年教学生涯剪影》及学生们的相关文章,从感情真挚、激情澎湃的文字里,发现还有更重要的两条,一是,他对教学、对学生有一颗火热的赤诚之心;二是,他自觉不自觉地把艺术情趣、艺术追求转化到教学和日常生活中来了,久之,不自觉地内化为一种品格,外化为一种气质,一种人格气象。
马一平在附中任教的第一学期结束时,要淘汰一批学生,标准是学纪和成绩。得到消息那天,下午全年级三个班将拉通集体评分。中午,他带上铅笔和擦子匆匆潜入素描教室,把几个很用功但成绩差的学生作业偷偷作了修改,帮他们避免了不及格的危险。其中有两位后来发展很好,成了所在单位和地区的中坚力量。
马一平全力以赴投身教学,常获佳评,但他不满足,为让成绩较差的学生赶上来,坚持每周利用课余时间给他们加两次课。方法也很活,譬如摆一个模特儿,给一个小主题,让大家自由发挥,如此这般,效果很好。后来,他带二年级学生户外写生,探索了一种别开生面的教学方法,得到校领导肯定,还让他在全校介绍经验。文革中,马一平自然在劫难逃,也曾被剃阴阳头,陪绑示众。但就在那种环境下,每逢关键时刻,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,总有学生护着他。文革后期,在他情绪很低沉的一天晚上,两个学生悄悄登上门来,安慰:“马老师你要相信我们很多同学都很喜欢你,认为你是个好老师,别人批判你那些问题在我们看来根本就不是个问题”。
动地长歌木卡姆1号 布面油画 240×160 2012年
77、78级学生的教学经历,是他教学生涯中精彩的一笔。停招十年积累的人才突然汇集,使他强烈预感到,弟子不必不如师,“我们这些教师如果不强化自身,今后就会出现一个究竟谁教谁的问题。”他抓紧研究学生特点,据以有针对性地备课,并给自己定下这样的方针:我能给予的,全力给予;我无法给予的,则给予他们自由。这个理念的功效,在学生的成长进步中得到了有力验证。由此大家格外喜欢他,经常三五成群从食堂端着饭碗跑到他家,边吃边聊。亲近而又年龄相仿,渐渐地,这位喜欢穿夹克、牛仔裤、大皮靴,风流倜傥的马老师,在学生口中变成“马哥”了。
在马一平带领78级同学进行毕业创作的最后一个学期,他竭尽全力,整天与大家厮守,商讨构思,打磨作品,有时晚上用幻灯片给大家讲解借鉴资料。他为毕业展览写的别致的简短前言还被广为抄录:
“这是油画78级18位学生经过四年学习的结业汇报。
他们试图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生活,但也许视网膜上有些沙子。
他们试图用自己的语言表达思想,却每每苦于口吃。
他们试图攀越于前辈的大师与当世的英杰,但也许还未触及艺术之真谛。
愿这一堆堆沙丘都孕含着一两点金粒。
愿热心的人们为这一株株刚刚抽芽的苗洒上一捧水。
请留下你们尖锐而中肯的意见,无论是滔滔宏议,或者是只言片语。”
没有叹息的旅程 布面油画 180×135 2009年
毕业展获广泛好评,马祥生、刘虹等人的作品被十几家媒体转载。还有一个小插曲,马祥生本为全院大会上宣布的留校对象,不料几天后风云突变,一个在云南的老同学犯事,“殃及池鱼”,分配的当口又来不及甄别,被匆匆安排回原籍。马一平得知马祥生等人将坐火车返回昆明时,离发车时间不足半个钟头,急忙在路边小店买了一瓶烧酒,以最快速度赶到站台,大声呼喊,见马祥生从车窗招手,便急忙趣前,先喝一口,递过去:“喝!”同行学生依次轮流喝了一口,酒下泪涌,不胜唏嘘,汽笛声响,大家齐声大喊,“马哥!马哥!”就这样依依惜别。
这个马哥在学生中受欢迎到什么程度?一次张杰老师给94级上油画构图课,出了一道题:画你心中最喜欢的老师。结果,几十名男女学生像是接到统一指令似的,画的全是马一平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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