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省政府文史馆的《文史杂志》二期,三期相继刊登了有关郫都区,唐昌的两篇文章,探讨郫,崇历史。后一篇是说有名的碧鸡金马在昆明。专门提到我写的唐昌赋。我也写了有关碧鸡金马的文章,供关心地方历史的朋友们一阅。
略谈旧崇宁县的碧鸡金马
赵仁春
碧鸡金马的传说,见于《汉书》。《汉书》卷第二十五下《郊祀志》第五下:“或言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,可醮祭而致,于是遣谏大夫王褒使持节而求之”。《汉书》卷六十四下《王褒传》:“后方士言益州有金马碧鸡之宝,可祭祀致也,宣帝使褒往祀焉。褒于道病死,上悯惜之。”这大概是碧鸡金马见于史籍记载之始。因过于简略,只说“碧鸡金马之神”在益州,并未详说在益州何处。汉代的益州辖地甚广,不仅包括今四川大部,还包括今云南等地。这就给后人留下渲染余地。
王褒字子渊,为蜀人,以辞赋名当世。今人所见的《碧鸡金马移文》,并不见于早期的史料。此文甚短,如是说:
“持节使者王褒敬移南崖,金精神马,缥缥碧鸡。处南之荒,深溪回谷。非土之乡,归来归来。汉德无疆,广于唐虞。泽配三皇,黄龙见兮白虎仁,归来归来可以为伦。归兮翔兮何事南荒也。”
此文《舆地纪胜》、《蜀中广记》、《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》之《王褒集》均有载,或称《祭金马碧鸡文》。本段录自《蜀中名胜记》卷三成都府三,以《王褒集》参校。另外《尧山堂外纪》所录小有不同,但意思大体一样,且不再细论。《汉书》没有说王褒是去的途中还是回来的途中去世的,此文又出现得晚,所以,其真实性早有人怀疑。如《成都城坊古迹考》第三百六十二页直接说:“至于后世相传的祭文,乃伪托者”。
由上面可看出,祭文非常可疑,不能作为坚实的证据。又因《汉书》的记载简略,而且历史久远,碧鸡金马究竟具体在何处已不可详矣,故异论丛生。
现在看来,汉以后历史上提到碧鸡金马的典籍诗文,大体可以归为四大类。
第一是有关王褒本人的事迹。王褒作为汉代蜀中的著名文人,致祭碧鸡金马又是他一生中的重要关目,故言及王褒或类比王褒事迹时往往提到“碧鸡金马”。如南北朝的常景《赞四君诗》的《王褒赞》:
王子挺秀质,逸气干青云。
明珠既绝俗,白鹄信惊群。
才世苟不合,遇否途自分。
空枉碧鸡命,徒献金马文。
又如唐代王维《送王尊师归蜀中拜扫》:
大罗天上神仙客,濯锦江头花柳春。
不为碧鸡称使者,唯令白鹤报乡人。
这样的诗还有很多,只与王褒这个人或这件事有关,引用者不关心碧鸡金马在何处,故非本文讨论重点。
第二是唐宋两代的成都碧鸡金马坊。王褒的事迹流传下来,后人不免有建坊以纪念者。唐代成都城里有碧鸡金马坊,始建于何代已不可考,见诸吟咏,以杜甫《西郊》诗最早:“时出碧鸡坊,西郊向草堂。”据说唐代的碧鸡坊大约在今成都城东胜街一带,晚唐已毁于战火。宋代,有人在成都罗城以北,三井观附近重建碧鸡金马坊,宋人王灼《碧鸡漫志》即以此得名。陆游《海棠歌》有云:“我初入蜀鬓未霜,南充樊亭看海棠。当时已谓目未睹,岂知更有碧鸡坊。碧鸡海棠天下绝,枝枝似染猩猩血”。
成都城里的碧鸡金马坊的建设,并不一定是认为传说中的碧鸡金马在成都城里,大概可以认为是纪念王褒这位蜀中先贤为主。《成都城坊古迹考》的《杂考篇》第十一节《唐宋两碧鸡坊与宋金马、碧鸡祠》已有较详细论述,此处也暂置勿论。
第三是云南的碧鸡金马山。常璩《华阳国志》的《南中志》云南郡条下载:“蜻蛉县,有盐官。濮水同出。山有碧鸡金马,光影倏忽,民多见之,有山神。汉宣帝遣谏议大夫蜀郡王褒祭之,欲致鸡马。褒道病卒,故不宣著。”注解该书的任乃强和刘琳均认为当作“蜻蛉县,有盐官。濮水出。禺同山有碧鸡金马。”蜻蛉县具体在现在的什么地方,各有异说,有说是现在的大姚县,任乃强则认为“是必不然”,当为今世之永仁县。详见上海古籍出版社《华阳国志校补图注》第三百页。不论常璩所说的“碧鸡金马”在何处,都与今传说的滇池左右的“碧鸡金马山”相隔甚远,盖《南中志》晋宁郡条下有“滇池县”,不会混淆为一处。
任乃强在后面又说,“王褒祀山文,今传于世,实不曾见鸡、马光影。然儒士重之,竞传为故事,常氏遂收入之耳。则禺同山究是今之何处,无从考订者,亦不值考。……王褒所祀,任指一山可也。”
任乃强此说,最为通达之论。禺同山的碧鸡金马所在,已经成了虚无缥缈之说,滇池左近的碧鸡金马更是与其他地方的碧鸡金马一样,不易拿出更可靠地史料证据。
滇池的碧鸡金马虽然也是不可究诘的传说,但历来歌咏他的诗篇甚伙。明代远戍云南的杨慎,就有不少诗篇提到著名的云南碧鸡金马,给山川添了不少光彩。如《滇海曲》:
碧鸡金马古梁州,铜柱铁桥天际头。
试问平滇功第一,逢人惟说颍川侯。
《高峣晓发过滇》:
碧鸡关头月上霞,高峣海色分人家。
茭塘眠柳犹藏鸦,双双柔橹声哑哑。
船尾风轻浪不花,转盼巳届滇之涯。
另外,四川旧崇宁县也有“碧鸡金马”的传说,其实质与滇池的碧鸡金马相似,都是由王褒的故事衍生出来的。虽然其光芒在近世不如云南者,但其又来也甚久远,故须详细论之。
崇宁县置于唐仪凤二年,初名唐昌县。至1959年撤销,划归郫县和彭县(今彭州市)。旧崇宁县北部有金马山。金马山在崇宁县丰乐场(今属彭州市桂花镇)和灌县金马场(今都江堰市天马镇)交界处,绵延甚远,又名七头山。金马场即以金马山得名。据两县县志记载,清代金马场和崇宁县都有碧鸡祠。上碧鸡祠在金马场以北童子山,中碧鸡祠在金马场街上,下碧鸡祠在旧崇宁县境内,今丽春镇碧鸡村武显寺,原又名五显庙者。
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一百八十一,绍兴二十有九年正月条下有云“是月名崇宁导江县金马碧鸡神祠曰昭应”。《续资治通鉴》卷一百三十二,绍兴二十有九年正月条下同样有类似记载:“名导江县金马碧鸡神祠曰昭应。”导江县为唐代所置,初属彭州,宋代属永康军,即后来灌县(即都江堰市)的东边大部。这里可以认为,宋代导江县和崇宁县的碧鸡金马神祠,应该略同于清代灌县和崇宁县的碧鸡祠。可谓由来久远,并不输于滇池的碧鸡金马山。
嘉庆《崇宁县志》外纪云:“治北城外碧鸡祠,旧有上中下三寺,上碧鸡祠前有土阜屹立如山,竹木繁茂。春夏鸟语蝉声与钟磬之音相和。登山望则江流北下,雉堞南横,沃野平畴,错落纷陈,如列画图。”民国《崇宁县志》之《古迹志》有云:“碧鸡祠在县北七里,即汉时祀金马碧鸡之神处,今为五显庙。光绪中昭觉寺方丈欲驻锡于此,大兴庙宇,复署曰古碧鸡祠以志王子渊先生遗迹。”同书《寺观志》云:“五显庙,即碧鸡祠,在治西北七里内有古柏二株。”话说光绪初年,昭觉寺的方丈明照通朗禅师是崇宁县人,当时在四川威望极高。大约通朗回到家乡,重修已经颓败的碧鸡祠,名曰“古碧鸡祠”。现在尚存的大雄宝殿梁上还有明照禅师和丁宝桢捐修题名。
清代崇宁人蔡保世有《金马碧鸡赋》,见于嘉庆及民国《崇宁县志》。全赋大体据王褒《祭金马碧鸡文》敷衍开来的。其自序说:“西汉时,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。帝遣谏议大夫王褒,驰节醮祭而致之。其文一见于《舆地纪胜》,一见于《升菴集》。左思《蜀都赋》云,金马骋光而绝影,碧鸡倏忽而曜仪。今考崇宁旧志,北有金马祠,西南有碧鸡坊,其故址尚存。又按王褒所移文称南岩,南岩在今邑北四十里外,所谓云图岩是也。因为赋。”
其赋虽非佳作,然关地方掌故,录如下:
“夫何神马之金精兮,偕碧鸡以缥缈。隐南岩之大荒兮,藏回谷之深沼。讶凭虚以栖灵兮,羡乘风于云表。黄龙共赤雁兮,同其夭矫。宝鼎与芝房兮,迭为朕兆。爰夫卯金之世,武宣之年,瑞应西野,灵昭远天。龙媒突跃,鹤逝飘翩。缵负图于羲世,绍衘甲于尧年。光焰绘于庚辛兮,灿豹章而连钱。风华写其灵异兮,炫朱鬣于标鲜。伯乐所不能顾兮,王良所不能鞭。锦鞍所不能得而障兮,金埒所不得而跧。时云搜而霞举兮滇池之渊。忽电发而雷奔兮隋岭之巅。或高骧于天闾兮轻蹄踏烟。或狂骤以逐日兮化形而仙。
至若花光簇锦,彩翼腾辉,鸣天上之不夜,啼桃都之日晖。超翰音之俦类,秉巽畜之灵威。向石室以鼓翅,旋海隅而遐飞。衘明珠兮翚翚,动星象兮绯绯。藏精于地下兮隐微,通慧于人间兮知几。目光炯炯兮丹其喙,羽翮煌煌兮碧其衣。唤朱朱兮舞于芳馡,呼祝祝兮翔见依稀。
惟尔神之赫赫,当汉之巍巍。感符节之至止,望陛阙而来归。于是祠前主薄有赤斧之名,坊内高人获樵门之称。天马致于西极兮,缅明盛之休征。宝鸡游于陈仓兮,佐大业之灵承。傲云中之白驴兮奔腾,司神仙之紫户兮上升。尔乃千百余年谁复明禋,二三更候摭寻失真。想斯灵之不昧,会有时而通神。感河清而海晏,岂终没于幽沦。将见麒麟见兮白虎仁,凤凰来兮鸟兽驯。胡为乎株守于南岩之崄巇,深藏于金碧之嶙峋。此蓐郡之旧志,实文人之所陈。是则好古者之所不废而采风者之所当珍也。”
咏崇宁碧鸡金马的诗不多,现仅见三两首。清代才子罗江李调元有《访唐昌书院山长米晓亭锦》:“十年不见老髯翁,君在江西我在东。金马碧鸡坊不到,唐昌先访米南宫。”此“金马碧鸡”应当是指崇宁县的遗迹。嘉庆及民国《崇宁县志》录有崇宁人易育涵《游碧鸡祠》、何云彤《夜宿古碧鸡祠》。今并录如下。
易育涵《游碧鸡祠》:
汉时有遗庙,最近画桥边。古径生秋草,残碑卧晚烟。
竹深能蔽日,树老不知年。惆怅金门客,临风一快然。
何云彤《夜宿古碧鸡祠》:
听雨分禅榻,凄然百感生。一身长作客,四海未休兵。
宝剑愁难割,征衫泪易盈。眷怀金马客,昨夜梦西清。
前文可以看出,汉代人所称益州碧鸡金马之神,既未载其地点又年代久远,禺同山的不能确认,成都碧鸡坊可以不论,滇池的更近于附会,崇宁县的碧鸡祠同样也不能找到非常坚实的史料证据。我们不能因为云南的碧鸡金马山非常有名,就证其实,也不能因为崇宁的碧鸡祠名气小就证其虚。传说中的碧鸡金马,就像《南中志》说的“光影倏忽”,早已离我们远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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